
我弟陈阳把我的笔记本电脑砸了要配资。
就在我爸妈家的客厅里。
那台我刚用实习工资买的、还热乎的最新款电脑,被他举过头顶,狠狠地砸向了光洁的瓷砖地面。
“砰!”
一声巨响,像是某种信号。
外壳崩裂,屏幕瞬间碎成一张丑陋的蛛网,几颗按键弹飞出去,滚落到沙发底下。
空气死一样地寂静。
我妈眼里的泪“唰”地就下来了,但她没看我,也没看那堆废铁,而是扑过去抱住陈阳的手臂,哭喊着:“阳阳,你这是干什么啊!伤到手没有?”
我爸的手在发抖,他指着我,嘴唇哆嗦着,半天挤出一句话:“陈玥,你看看你把你弟逼成什么样了!”
我站在那,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,忽然就笑了。
笑声很轻,却像刀子一样,划破了客厅里压抑的、虚伪的温情。
这一切的起因,不过是因为一套房子。
一套爸妈奖励我的,位于京城二环内,全款付清的房子。
时间倒回一个月前,那是我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。
我,陈玥,一个从小县城拼了命考出来的姑娘,名校毕业后,留在京城一家顶尖的互联网公司。
我加班、熬夜、做方案,三年时间,从一个实习生做到了项目小组长。
我以为我的人生,就像一部励志剧,全凭自己一双手,打拼出了光明的未来。
那天,我爸妈突然打来电话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神秘。
“玥玥,你快回来一趟,有天大的惊喜给你!”
我以为是老家有什么事,连夜坐高铁赶了回去。
家里,饭菜丰盛得像过年。
饭桌上,我爸从一个牛皮纸袋里,郑重地拿出了一沓文件。
房产证,购房合同,钥匙。
“玥玥,这是爸妈给你的奖励。”我爸的脸上,是我从未见过的骄傲,“你在外面这么争气,给咱们老陈家光宗耀祖了。这套房子,全款,写的你的名。”
我当时就懵了。
京城,二环,全款。
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,对我来说,不亚于一颗原子弹在脑子里爆炸。
我颤抖着手接过那本红色的房产证,翻开,户主那一栏,清清楚楚地印着我的名字:陈玥。
地址,是我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黄金地段。
眼泪,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。
我从小就知道,家里重男轻女。
好吃的好喝的,永远先紧着弟弟陈阳。
我能上大学,是因为我中考考了全市第一,学费全免,学校还给了奖学金。
我爸当时拍着桌子说:“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?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,给你弟攒老婆本!”
是我妈,偷偷塞给我几百块钱,哭着说:“玥玥,你要争气,一定要考出去。”
我争气了。
我拿了所有能拿的奖学金,大学四年没跟家里要一分钱,还时常寄钱回来。
我以为,我终于用我的努力,换来了他们的认可。
这套房子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我抱着我妈,哭得像个孩子。
“妈,谢谢你,谢谢爸。”
我妈拍着我的背,也跟着抹眼泪:“傻孩子,你应得的。以后在京城,也算是有个自己的家了。”
我弟陈阳坐在旁边,脸色有些难看,但还是挤出个笑:“姐,恭喜啊,以后我去了京城,可得住你那大房子。”
我当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,没多想,笑着说:“没问题,我的家就是你的家。”
现在回想起来,那句话,真是天大的讽刺。
回到京城,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的男朋友,林涛。
林涛是我的大学同学,我们在一起五年了。
他家境普通,但人很上进,对我一直很好。
我们一起挤在北五环外出租的二十平米小单间里,吃着十块钱一份的盒饭,规划着遥不可及的未来。
我们最大的梦想,就是在京城能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窝,哪怕只是个首付。
当他看到房产证的时候,眼睛都直了。
他抱着我,在小小的出租屋里转了好几个圈,激动得语无伦次。
“玥玥!我们有房子了!我们有家了!二环!天哪!我不是在做梦吧!”
我被他的快乐感染,笑得合不拢嘴。
“是啊,我们有家了。”
那天晚上,我们奢侈地去吃了顿海鲜大餐,喝了点红酒。
林涛喝得满脸通红,抓着我的手,一遍遍地说着未来的规划。
“玥玥,有了房子,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。我现在这个破班,天天加班,钱又少,我早就想辞职了。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但还是笑着说:“慢慢来,找到更好的再跳槽。”
他摇摇头,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。
“不,我已经想好了。我要创业,做我一直想做的项目。以前是没底气,现在不一样了,我们有房子,我们有底气了!”
我看着他,心里有些不安,但更多的是被他的豪情壮志所打动。
或许,这套房子,真的能成为我们人生起飞的跳板。
我当时天真地想。
我万万没有想到,这块跳板,会把他直接弹进一个名为“懒惰”和“贪婪”的深渊。
第二天,我还在公司开着会,就收到了林涛的微信。
一张离职申请表的照片。
下面跟着一句话:“亲爱的,我已经辞职了!从今天起,为我们的梦想奋斗!”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差点没站稳。
我冲出会议室,立刻给他打电话。
电话那头,他声音轻快,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“玥玥,你别担心。我这是破釜沉舟,不给自己留后路!你放心,我一定会成功的!”
我捏着手机,气得手都在抖。
“林涛,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?创业不是小事,项目、资金、人脉,你都准备好了吗?”
他的声音冷了下来。
“我跟你商量,你会同意吗?你总是这么瞻前顾后。陈玥,我们现在不是一无所有了,我们有二环的房子!那套房子,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!”
“那套房子是我的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吼完,我愣住了。
电话那头,也沉默了。
过了好一会儿,林涛才用一种受伤的语气说:“玥玥,你怎么能这么说?你的,不就是我们的吗?我们在一起五年了,难道一套房子,还分你我?”
我瞬间哑口无言。
是啊,我们是情侣,马上就要谈婚论嫁了。
分你我,是不是太伤感情了?
是我太敏感了吗?
那天晚上,林涛买了我最爱吃的榴莲披萨,跟我道歉。
他说他太冲动了,但也是太想给我们一个好的未来。
他把他的创业计划书给我看,虽然很多地方还很粗糙,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。
他抱着我,一遍遍地保证,他会努力,他不会让我失望。
我心软了。
我选择了相信他。
我甚至开始帮他完善计划书,动用我的人脉帮他联系资源。
那段时间,我白天在公司累成狗,晚上回来还要陪他熬夜。
而他,辞职之后,每天睡到自然醒,美其名曰“养精蓄锐,思考战略”。
我渐渐感到一丝不对劲,但每次想跟他谈,他都用“你不支持我的梦想”来堵我的嘴。
直到,我爸妈的电话再次打来。
电话里,我妈的语气不再是喜悦,而是充满了焦虑和试探。
“玥玥啊,你跟林涛……还好吧?”
“挺好的啊,妈,怎么了?”
“那个……我听你弟说,林涛把工作辞了?”
我心里一沉,陈阳怎么会知道?
“嗯,他想自己创业。”
“创业?”我妈的声音拔高了八度,“他一个农村出来的娃,没钱没背景,创什么业啊!这不是胡闹吗!那你们以后吃什么?喝什么?”
我耐着性子解释:“妈,他有计划的。而且我还有工资,我们……”
“你的工资?”我妈打断我,“你的工资能顶什么用?你们住在二环的房子里,物业费水电费都多少钱?玥玥,你听妈说,你可不能犯糊涂啊!这男人,一没了工作,就容易学坏!”
我有些不耐烦了:“妈,这是我跟林涛自己的事,我们会处理好的。”
“什么叫你们自己的事!”我妈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,“那房子是我们家买的!是我们老陈家的!可不是给他林涛一个外人享受的!”
“妈!你怎么能这么说!林涛不是外人!”
“现在不是,以后就说不准了!”我妈顿了顿,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目的,“这个周末,你带林涛回来一趟。我跟你爸,还有你弟,有事要跟你们说。”
挂了电话,我心里乱糟糟的。
一种不祥的预感,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我心头。
我把要回家的事跟林涛说了,他倒是很高兴。
“正好,我把我的项目跟叔叔阿姨好好讲讲,争取让他们也投资一点。咱们这叫‘内部融资’。”
我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脸,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。
周末,我们回到了家。
依旧是丰盛的一桌菜,但气氛却截然不同。
我爸沉着脸,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。
我妈眼圈红红的,不停地给我们夹菜,嘴里却念叨着:“多吃点,多吃点,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安稳的日子过。”
我弟陈阳,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,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。
林涛一开始还想活跃气氛,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“宏伟蓝图”。
但没人接他的话,他讲了一会儿,也自觉无趣地闭上了嘴。
一顿饭,在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。
我妈收拾完碗筷,终于,审判的时刻来临了。
我爸掐灭了烟头,清了清嗓子,看着我,缓缓开口。
“玥玥,关于京城那套房子的事,我跟你妈想了想,觉得……还是有点不妥。”
我心一紧:“爸,有什么不妥?”
“你一个女孩子,名下有这么一套贵重的房子,传出去不好听。”他避开我的眼睛,看着桌面,“而且,你跟林涛还没结婚,这房子……算是婚前财产。以后万一……对吧,对我们家是个巨大的损失。”
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。
“爸,你在说什么?那房子是你们奖励给我的!什么叫损失?”
“姐,你怎么就不明白了呢?”陈阳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了,“爸妈的意思是,那房子,本来就不是给你的。”
我猛地转向他:“不是给我的,是给谁的?”
陈阳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膛:“当然是给我的!我是陈家唯一的儿子,家里的财产不给我给谁?给你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吗?”
“你!”我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阳阳!怎么跟你姐说话呢!”我妈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句,然后转向我,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。
“玥玥,你别怪你弟说话直。其实……他说的也是爸妈的意思。”
她拉起我的手,那只曾经给予我温暖的手,此刻却像冰一样凉。
“当初买房子,用你的名字,也是没办法。京城的购房资格太严了,你弟没社保,买不了。我们寻思着,先用你的名字买了,等你弟以后结了婚,再过户给他。”
“我们想着,你是在京城见过世面的,又是名牌大学毕业,肯定比你弟懂事,能理解爸妈的苦心。”
“我们老陈家,就阳阳这一个根啊。他要结婚,没房子,哪个姑娘肯嫁给他?我们也是为了他好,为了我们陈家的香火啊。”
每一句话,都像一根针,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。
原来,那所谓的“奖励”,那所谓的“认可”,从头到尾,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。
我不是他们的骄傲。
我只是一个工具。
一个拥有“购房资格”的,好用的工具。
我的愤怒,我的委屈,瞬间冲上了头顶。
“所以,你们从一开始就在骗我?”我的声音在颤抖。
我爸把头转向一边,不敢看我。
我妈开始抹眼泪:“玥玥,怎么能叫骗呢?我们都是一家人啊。你的不就是你弟的吗?计较那么清楚干什么?”
“一家人?”我冷笑起来,“一家人就是把我当傻子耍吗?一家人就是把我辛辛苦苦挣来的‘资格’,拿去给这个游手好闲的儿子铺路吗?”
“你怎么跟你爸妈说话的!”我爸一拍桌子,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,“我告诉你陈玥,这事没得商量!那房子,必须过户给你弟!”
客厅里的空气,瞬间凝固了。
我绝望地,看向了最后的希望——林涛。
从头到尾,他一句话都没说。
我希望他能站起来,拉着我的手,对我的父母说:“叔叔阿姨,你们不能这样对玥玥。那房子是她的。”
我希望他能像个男人一样,保护我,维护我。
然而,他没有。
他沉默了半晌,竟然,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一个谄媚的、讨好的笑容。
他给我爸递上一根烟,亲自点上火,然后说:“叔叔,阿姨,你们别生气。这事,我觉得玥玥是一时想不开。”
他转过头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“你快识相点”的暗示。
“玥玥,叔叔阿姨也是为了我们好。你想想,房子在陈阳名下,跟在我们名下,有什么区别?不都是一家人吗?我们照样可以住啊。”
“再说了,陈阳是咱们的弟弟,帮弟弟一把,不是应该的吗?”
“而且,叔叔阿姨说得对,这房子是婚前财产。以后过户给陈阳,我们再自己买,那就是我们的婚后共同财产了。这样对我们俩,都公平。”
他自以为是地分析着,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刀,将我凌迟。
我看着他,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。
这一刻,我才发现,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。
他的“上进”,是为了攀附。
他的“梦想”,是坐享其成。
他辞职,不是因为有底气,而是因为他觉得,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吃绝户了。
他根本不在乎我受了多大的委屈,他只在乎,他能不能从这场交易中,分到一杯羹。
甚至,他已经开始规划,如何把我的婚前财产,变成他未来的“共同财产”。
真可笑。
太可笑 了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彻底死了。
我看着这一屋子,所谓的“亲人”。
一个重男轻女、自私到极点的父亲。
一个看似温柔、实则愚昧懦弱的母亲。
一个被宠坏了、贪婪无度的弟弟。
还有一个,企图不劳而获、卖我求荣的男朋友。
他们,都是一伙的。
而我,是那个被围猎的猎物。
他们以为,我已经走投无路,只能任他们宰割。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所有的情绪,看着我爸,一字一句地说:
“不可能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我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“我说,房子,不可能过户。”我的声音不大,但异常坚定,“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,它就是我的。谁也别想拿走。”
“反了你了!”我爸怒吼着,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要砸过来。
我妈尖叫着抱住他:“老陈!你干什么!”
陈阳见状,更是火上浇油。
“姐!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?你一个女人,要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?你迟早要嫁人,那是别人家的人!这房子是我们老陈家的根,必须留下!”
“你的根,你自己不去挣,来抢我的?”我冷冷地看着他,“陈阳,你今年二十四了,不是四岁。你没手没脚吗?你想要房子,自己去赚钱买!别像个没断奶的巨婴,趴在父母身上吸血,现在还想来吸我的血!”
“你!”陈阳被我戳中了痛处,脸涨得通红。
他从小到大,被我这个“学霸姐姐”的光环压着,心里早就充满了嫉妒和不甘。
现在,我拥有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,而他,一事无成。
这种巨大的落差,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。
他环顾四周,寻找着可以发泄的工具。
然后,他看到了我放在沙发上的电脑包。
那是我的命。
里面有我所有的工作资料,有我正在跟进的大项目,有我熬了无数个通宵写出来的代码和方案。
他冲了过去,拉开拉链,掏出我的笔记本电脑。
于是,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。
“砰!”
我的世界,也跟着那台电脑一起,碎了。
在电脑被砸碎的那一瞬间,我所有的愤怒、委屈、悲伤,都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彻骨的寒冷。
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。
我看着扑在陈阳身上哭天抢地的母亲,看着指着我鼻子怒骂的父亲,看着砸了东西还一脸“都是你逼我”的弟弟。
还有那个,站在一旁,手足无措,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快意的林涛。
我明白了。
跟他们讲感情,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。
他们不是我的家人。
他们是强盗。
我慢慢地,一步一步地,走到那堆废铁面前。
我蹲下身,伸出手,想去捡起一块碎片,却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手指。
鲜红的血珠,一滴一滴,落在破碎的屏幕上。
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我的声音,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。
“陈阳。”
他被我看得一哆嗦。
“你砸的,是我的私人财产。这台电脑,我上个月刚买的,苹果最新款,顶配,购买发票还在我邮箱里,一万八千九百九十九。”
“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第二百七十五条,故意毁坏公私财物,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,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者罚金。”
“一万八,已经远超‘数额较大’的立案标准了。”
陈阳的脸,瞬间白了。
我妈也停止了哭泣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:“玥玥,你……你说什么?你要把你弟送去坐牢?你疯了!”
“我没疯。”我站起身,看着她,“我只是在告诉你们,我不是那个可以任你们拿捏的软柿子了。”
我又转向我爸。
“爸,你刚才说,这房子是你们买的,所以你们有权处置,对吗?”
我爸梗着脖子:“当然!我花的钱!”
“很好。”我点点头,“那我们来算一笔账。”
“你们说,从小到大,供我读书,是‘投资’。既然是投资,那就要讲回报。”
“从我上大学开始,我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。所有的学费、生活费,都是我自己挣的奖学金和兼职赚的。”
“工作三年,我每个月给家里打五千块钱。过年过节,红包另算。陈阳买车,我给了五万。家里装修,我给了十万。”
“这些,我都有转账记录。”
“现在,你们要把你们唯一的‘投资品’——这套房子,收回去,可以。”
“那就请你们,把我这些年,为这个家付出的所有,连本带利,还给我。”
“还有,”我举起流血的手指,对着林涛,“我的精神损失费,误工费,还有这台电脑的钱。”
“所有东西,我们白纸黑字,写清楚。你们把钱给我,我把房子过户给陈阳。从此以后,我们一刀两断,老死不相往来。”
整个客厅,鸦雀无声。
他们都被我这番话,镇住了。
他们习惯了我懂事,习惯了我的付出,习惯了我的不计较。
他们从来没想过,有一天,我会跟他们,算得这么清楚。
我爸的脸,从红到紫,又从紫到白。
他指着我,抖了半天,只说出三个字:“你……你这个……逆女!”
“对,我就是逆女。”我看着他,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,“是你们,亲手把我逼成了一个逆女。”
最后,我的目光落在了林涛身上。
他脸色惨白,嘴唇蠕动着,想说什么。
“林涛,”我平静地开口,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“玥玥,你别冲动,我们……”
“冲动?”我笑了,“在你辞职的时候,在你盘算着怎么把我的房子变成你的财产的时候,在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围攻而选择袖手旁观,甚至落井下石的时候,你就该想到,我们完了。”
“我以前真是瞎了眼要配资,才会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。”
“你连自己的人生都负不起责,还想让我把我的未来,交到你手上?”
“你,”我指着门口,“现在,立刻,从我家滚出去。”
我说的是“我家”,不是“我们家”。
他听懂了。
他最后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有震惊,有不甘,还有一丝……解脱?
他什么也没说,转身,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他走后,这个所谓的“家”,更是死一般的沉寂。
我爸妈和陈阳,都像被抽走了魂一样,瘫在沙发上。
他们大概以为,我离了林涛,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孩子,就更好拿捏了。
他们错了。
一个连心都能死掉的人,还有什么可怕的呢?
我拿出手机,当着他们的面,拨通了110。
“喂,你好,我要报警。我家里发生纠纷,我的个人财物被我弟弟故意损毁,价值近两万元,我要求立案处理。”
电话那头,接线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。
我妈“哇”的一声,彻底崩溃了。
她冲过来想抢我的手机,被我侧身躲开。
“陈玥!你真的要逼死我们吗!家丑不可外扬啊!”
“家?”我看着她,一字一句地问,“你们把我当家人的时候,有想过‘家丑’这两个字吗?”
警察很快就来了。
看到穿着制服的警察,我爸妈和陈阳彻底慌了。
他们语无伦次地解释着,说这是“家庭矛盾”,是“姐姐跟弟弟开玩笑”,电脑是“不小心碰掉的”。
警察看了看地上的惨状,又看了看我手指上的伤口,经验丰富地问我:“女士,具体是什么情况?”
我把事情的经过,冷静地,客观地,陈述了一遍。
当然,我隐去了房子的核心矛盾,只强调了因为一些口角,弟弟情绪失控,故意砸毁了我的贵重物品。
我提供了电脑的购买记录,并明确表示,要求对方照价赔偿,并追究其法律责任。
陈阳吓得腿都软了,躲在我妈身后,一个劲儿地喊:“我不是故意的!我不是故意的!”
警察做了笔录,然后对我们说:“根据情况,这属于故意毁坏财物案。我们可以先进行调解。如果调解不成,女方坚持起诉,那我们就要依法立案侦查了。”
“调解!我们调解!”我爸赶紧说。
警察看向我:“女士,你的意见呢?”
我看着缩在我妈身后,已经快三十岁,却还像个孩子的陈阳。
看着满脸泪痕,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的母亲。
看着一脸颓败,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父亲。
我心里,没有一丝快意,只有无尽的悲凉。
“可以调解。”我说,“但前提是,照价赔偿。一分都不能少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们,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。
我没有回我和林涛的出租屋。
那里,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。
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。
洗了个热水澡,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我坐在床边,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,霓虹闪烁。
这座我奋斗了七年的城市,第一次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和寒冷。
手机响了。
是林涛。
我挂断。
他又打来。
我再挂断。
接着,是微信消息,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。
“玥玥,我错了,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?”
“我也是被叔叔阿姨说晕了头,我心里是向着你的啊!”
“我们五年的感情,不能因为一套房子就散了啊!”
“你冷静一下,我们好好谈谈,你先把警察撤了,别让你弟真的留案底,那他一辈子就毁了!”
看着这些虚伪的文字,我只觉得恶心。
我把他拉黑了。
然后,是陈阳的微信。
“姐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。”
“我赔你电脑,我马上转钱给你。”
“你快跟警察说,我们和解了,你别告我啊姐,我害怕。”
紧接着,支付宝提示音响起。
陈阳给我转了两万块钱。
我点了收款。
然后,拉黑。
最后,是我妈的语音条,带着哭腔。
“玥玥,钱你弟给你了。你快去销案吧。都是一家人,别闹得这么僵,让外人看笑话。”
“你爸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,你赶紧回来看看他。”
“房子……房子的事先不提了,等你爸气消了再说。”
先不提了。
而不是,不提了。
他们,还是没有放弃。
我关掉了手机,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,用被子蒙住头。
我以为我会哭,会崩溃。
但我没有。
我只是觉得很累,很累。
累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。
第二天,我去派出所销了案。
不是因为心软,而是因为我清楚,真的让我弟留下案底,我爸妈可能会做出更疯狂的事。
我的目的,不是毁掉他,而是震慑他们。
让他们明白,我不是好欺负的。
处理完这件事,我做的第一件事,是去买了一台新电脑。
然后,去我名下的那套房子。
房子是精装修的,家具家电齐全。
我爸妈显然是用了心的,所有的东西,都买的最好的。
可惜,这份“用心”,从一开始,就不是给我的。
我站在空旷的客厅里,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,温暖而明亮。
这里,本该是我的新生活的开始。
有我,有爱人,有未来。
现在,只剩下我一个人,和一地鸡毛。
我给林涛发了最后一条短信。
“给你三天时间,搬出我们的出租屋。把我的东西整理好,放在门口。三天后,我会让搬家公司去取。钥匙放在信箱里。从此,我们两不相欠。”
他没有回复。
我知道,他会搬的。
他那样的人,最是趋利避害。
接下来,我请了几天假,开始处理这些烂摊子。
我联系了律师,咨询了关于房产和家庭财产纠纷的问题。
律师明确告诉我,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,在法律上,这套房子就完全属于我个人。
除非我父母能拿出证据,证明当初购房时,我们有明确的“借名买房”协议,否则,他们的任何口头说辞,在法律上都站不住脚。
至于他们说的“赠与”,赠与一旦完成过户,就不能随意撤销。
有了律师的这番话,我心里有了底。
我不再害怕他们的威逼利诱。
这三天,我爸妈没有再联系我。
我知道,他们在等。
等我冷静下来,等我“想通了”,等我主动回去“认错”。
他们太了解以前的我了。
那个心软的、顾全大局的、永远把“家人”放在第一位的陈玥。
可惜,那个陈玥,已经在那台被砸碎的电脑里,一起死了。
三天后,我叫的搬家公司,把我的东西从出租屋里搬了出来。
满满的几大箱子。
有我的书,我的衣服,还有我们曾经一起买的各种小物件。
我让搬家师傅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新家。
然后,我一个人,默默地开始整理。
我把所有和林涛有关的东西,都打包扔进了垃圾桶。
照片,情侣杯,他送我的毛绒玩具。
每扔掉一样,就好像把一段过去,从我的生命里剥离。
很疼,但也很痛快。
整理到最后,我发现了一个小盒子。
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对戒指。
是我们毕业时,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。
很便宜的银戒指,但我们当时视若珍宝。
他说,等我们攒够了钱,就换成钻戒,然后他就娶我。
我拿着那对已经有些氧化的戒指,站了很久。
最后,我走到窗边,拉开窗户,用力地,把它们扔了出去。
再见了,林涛。
再见了,我那愚蠢的、天真的五年青春。
把一切都安顿好之后,我回公司上班了。
同事们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,但都体贴地没有多问。
组长拍拍我的肩膀,说:“陈玥,别硬撑着,有什么事,跟大家说。”
我摇摇头,笑了笑:“没事,就是最近有点累。”
我把所有的精力,都投入到了工作中。
疯狂地加班,疯狂地开会,疯狂地写方案。
我需要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,来麻痹我的神经,让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糟心事。
一个星期后,我爸妈,终于坐不住了。
他们来到了京城。
没有提前通知我,直接杀到了我的公司楼下。
是前台打内线电话给我的。
“陈小姐,楼下有两位自称是您父母的访客,您看……”
我闭了闭眼,该来的,总会来。
“让他们上来吧。”
在公司的会客室里,我再次见到了他们。
他们看起来憔悴了很多。
我爸的头发,好像更白了。
我妈的眼睛,一直红肿着。
他们看到我,想上来拉我的手,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。
“玥玥……”我妈的声音沙哑。
“有什么事,就在这里说吧。我只有半个小时,等下还要开会。”我公事公办地开口。
我的冷漠,显然刺痛了他们。
我爸的脸色一沉,又要发作。
我妈赶紧按住他,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“玥玥,我们……我们是来给你道歉的。”
“我们知道,上次的事,是我们不对,是你弟太冲动了。”
“你别生我们的气了,好不好?我们是一家人,哪有隔夜的仇啊。”
我静静地听着,不说话。
见我没反应,我妈急了,开始打感情牌。
“你爸这几天,天天晚上睡不着,血压都高了。他说他后悔了,不该对你那么凶。”
“还有你弟,他也知道错了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谁也不理。我们真怕他想不开啊。”
“玥玥,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,跟我们回家吧。我们好好谈谈。”
我端起桌上的水,喝了一口。
“回家可以,谈谈也可以。”我放下杯子,看着他们,“但前提是,你们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条件?你说!”我妈急切地问。
“立个字据。”
我说。
“写清楚,这套房子,是你们自愿全款赠与我的个人财产,与陈阳无关,与陈家无关。你们,以及陈阳,未来都无权以任何理由,向我索要这套房产。”
“你们签了字,按了手印,我们就还是一家人。”
“否则,就当我没你们这两个父母。”
我妈的脸,瞬间血色尽失。
我爸“霍”地一下站了起来,指着我的鼻子。
“陈玥!你……你这是要逼我们跟你断绝关系吗!”
“不是我逼你们。”我平静地看着他,“是你们,在逼我。”
“你们想要亲情,就要放弃对房子的贪念。”
“你们想要房子,那我们之间,就只剩下法律和利益。”
“怎么选,你们自己决定。”
说完,我站起身。
“半个小时到了,我要去开会了。你们想好了,再联系我。”
我转身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。
我知道,这番话,对他们来说,无异于惊雷。
但这是我能想到的,唯一的,釜底抽薪的办法。
我不能再活在那种“亲情”的绑架里了。
我要让他们明白,我的人生,我自己做主。
我的财产,更是神圣不可侵犯。
那天下午,我爸妈没有再联系我。
我猜,他们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。
傍晚,我下班的时候,在公司楼下,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林涛。
他瘦了,也憔悴了,胡子拉碴的,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。
他看到我,立刻冲了上来,拦住我的去路。
“玥玥,我们谈谈。”
“我们没什么好谈的。”我绕开他,想走。
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。
“陈玥!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你非要这么绝情吗?五年的感情,你说断就断?”
我用力甩开他的手,冷冷地看着他。
“绝情?林涛,到底是谁绝情?”
“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,你站在哪里?你在帮着我的家人,算计我的财产!”
“在你眼里,我,我们五年的感情,还比不上一套房子的诱惑,不是吗?”
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“我……我那不是……我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啊!”他还在狡辩。
“我们的未来?”我笑了,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“你的未来,是建立在我的牺牲之上!是躺在我的功劳簿上,坐享其成!”
“林涛,你辞职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,万一我没有这套房子呢?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在你那个‘钱少事多’的公司里,继续‘上进’下去?”
“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梦想,你就是懒!你就是贪!你看到了走捷径的机会,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人生,变成一个寄生虫!”
我的话,像一把把刀子,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。
他恼羞成怒。
“陈玥!你别说得那么难听!你以为你了不起吗?你不就是运气好,摊上了一对会给你买房的父母吗?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!”
“对,我就是看不起你。”我迎上他的目光,毫不畏惧,“我的运气,是我自己挣来的。我熬夜加班的时候,你在打游戏。我拼命学习的时候,你在睡大觉。我用我的努力,换来了我父母的‘投资’,而你呢?你只会怨天尤人,等着天上掉馅饼!”
“现在,馅饼砸到我头上了,你闻着味儿就扑过来了。可惜,这馅饼,有毒,你吃不下!”
周围,已经有路人开始围观。
林涛的脸,涨成了猪肝色。
他大概没想到,一向温柔的我,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。
他指着我,你了半天,最后,恶狠狠地撂下一句:“好,陈玥,你行!你给我等着!你会后悔的!”
说完,他转身,狼狈地挤进了人群。
看着他消失的背影,我长长地,舒了一口气。
像是排出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毒素。
一身轻松。
然而,我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轻松,我的手机就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了。
电话那头,是一个沉稳的中年女人的声音。
“喂,请问是陈玥,陈小姐吗?”
“是我,您是?”
“你好,我姓刘,叫刘芬。我是……你妈妈的堂姐,你应该叫我一声姨妈。”
姨妈?
我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我从来没听说过,我妈还有个堂姐在京城。
“我……我不认识你。”
电话那头的女人,似乎笑了笑。
“你不认识我,很正常。我们家跟你外婆家,已经快三十年没来往了。”
“我今天冒昧给你打电话,是因为我听说了你家的一些事。”
“你爸妈,是不是为了房子的事,在逼你?”
我心头一震,握着手机的手,不自觉地收紧了。
“您……您怎么知道?”
“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。”刘芬的声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玥玥,我只问你一句,那套房子,你想不想,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?”
“想。”我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“好。”她说,“那你听我的。明天,去你父母住的酒店,找他们。什么字据都别提了。”
“你就告诉他们,你同意把房子过户给你弟。”
“什么?”我失声叫了出来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你没听错。”刘芬的语气,依旧平静,“你就这么跟他们说。然后,约他们去过户大厅。剩下的事,交给我。”
我脑子里一团乱麻。
这个素未谋面的姨妈,到底是谁?
她为什么要帮我?
她葫芦里,到底卖的什么药?
让我主动放弃房子,这怎么可能!
“为什么?我为什么要相信你?”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。
电话那头,沉默了几秒。
然后,刘芬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因为,当年你妈,就是这样,把你外婆留给她唯一的遗产——老家的一处院子,‘让’给了你舅舅。”
“而我,是那份遗嘱的见证人。”
“那段历史,我不希望,在你身上重演。”
挂了电话,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,久久无法平静。
外婆的院子……舅舅……
一些模糊的、久远的记忆,开始在我脑海里浮现。
我好像记起来了。
小时候,我妈时常会对着一张老照片发呆,嘴里念叨着“妈,我对不起你”。
而我那个好吃懒做的舅舅,却住着镇上最好的院子,开着最好的车。
原来,根源,在这里。
历史,真的会重演吗?
不。
我捏紧了拳头。
绝不。
我的命运,要由我自己来书写。
我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姨妈,是敌是友。
但她的话,却给了我一个全新的思路。
或许,以退为进,才是真正的杀招。
我深吸一口气,拨通了我妈的电话。
“妈,你们在哪家酒店?我过去找你们。”
“我想通了。”
酒店房间里,气氛压抑。
我爸妈坐在沙发上,见我进来,表情复杂。
有期待,有审视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。
他们大概觉得,我终究还是“屈服”了。
我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,直接说道:
“我同意把房子过户给陈阳。”
一句话,让房间里的空气,瞬间活跃了起来。
我妈的脸上,立刻绽开了笑容,上来就要拉我的手。
“哎呀,玥玥,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!你总算是想通了!”
我爸的脸色也缓和下来,清了清嗓子,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。
“嗯,这才像话。一家人,就该这样。”
我看着他们喜不自胜的嘴脸,心里一片冰冷。
没有半分不舍,没有半分愧疚。
仿佛我让出的,不是一套价值千万的房产,而是一颗糖。
“但是,我有一个条件。”我继续说。
他们的笑容,僵在了脸上。
“你又有什么条件?”我爸的语气,又变得不善。
“过户可以。但不是现在。”我说,“你们也知道,京城的房产政策,赠与过户,需要缴纳高额的税费。而且,五年内再交易,税更高。”
“最划算的办法,是等我跟林……等我结婚后,以夫妻更名的方式,把房子过户到我丈夫名下,再离婚,再让他赠与给陈阳。这样,可以省下一大笔钱。”
我故意说得复杂,我知道,他们听不懂。
但我知道,他们能听懂一个词——“省钱”。
果然,我爸妈面面相觑。
“那……那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我妈问。
“快则一两年,慢则三五年。”我淡淡地说,“当然,如果你们等不及,非要现在过户,也可以。那几十万的税费,你们自己出。”
几十万!
这个数字,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他们所有的热情。
让他们拿钱,比要他们的命还难。
“那……那就按你说的办!”我爸一锤定音,“等你结婚了再说!不过,你得先写个协议!白纸黑字写清楚,这房子只是暂时放在你名下,你以后必须过户给你弟!”
“可以。”我点头,“协议我来写。写好了,我们三个人,一起签字画押。”
他们,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
他们以为,他们赢了。
他们以为,用一纸空文,就锁住了我,锁住了那套房子。
他们不知道,从他们答应“等几年”的那一刻起,他们就已经输了。
时间,站在我这边。
而我,需要的,就是时间。
我当着他们的面,草拟了一份协议。
协议里,我把所有的责任,都揽到了自己身上。
写明了,是“我,陈玥,自愿将父母赠与我的房产,在未来某个时间点,无偿过户给弟弟陈阳。”
我甚至没有写任何附加条件。
这份协议,越是“无私”,就越能让他们放松警惕。
他们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,确认没有任何对他们不利的条款后,满意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,按上了鲜红的手印。
我看着那份协议,心里冷笑。
一份在法律上,漏洞百出,甚至可能因为违背公序良俗而无效的“家庭协议”。
却被他们,当成了圣旨。
真是可悲,又可笑。
收好协议,我站起身。
“好了,事情解决了。你们也早点回老家吧。京城消费高。”
我妈还想说什么“一家人吃个饭”,被我冷冷地打断了。
“我累了,想自己待着。”
说完,我离开了酒店。
走出大门的那一刻,我给那个陌生的号码,发了一条短信。
“我按你说的做了。”
很快,对方回复了。
“很好。保护好自己。等我消息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出奇的平静。
我爸妈拿着那份他们自以为是的“保障”,心满意足地回了老家。
他们时常会打电话过来,嘘寒问暖,语气是我从未享受过的温柔。
他们会旁敲侧击地问我:“玥玥啊,有没有认识新的男孩子啊?”
“工作别太累了,女孩子,还是要早点成家。”
我知道,他们在催我。
催我赶紧结婚,好启动他们的“过户大计”。
我每次都含糊地应付过去。
林涛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我听说,他回了老家。
他的“创业梦想”,终究是成了个笑话。
我按部就班地生活,工作。
努力赚钱,努力生活,努力地,让自己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。
我开始健身,学做饭,周末会去逛逛博物馆,看看画展。
我发现,一个人的生活,原来可以这么精彩。
我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,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。
我就是我自己的女王。
那套房子,我偶尔会过去打扫一下。
我没有搬进去住。
我总觉得,那不是结束,而是一个新的战场。
我需要等。
等一个合适的时机。
等那个神秘的姨妈,给我信号。
这一等,就是半年。
半年后的一个下午,我正在开会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刘芬的短信。
“时机到了。晚上七点,老地方见。”
“老地方”,是她之前带我去过的一家茶馆。
这半年来,我们见过几次面。
她给我讲了很多我不知道的,关于我母亲,关于我们这个家族的往事。
她是一个很睿智,也很有力量的女人。
她告诉我,对付我父母那样的人,不能硬碰硬。
要用他们的逻辑,打败他们。
晚上七天,我准时到了茶馆。
刘芬已经在了,她面前,还坐着一个男人。
看起来五十多岁,穿着朴素,但眼神很精明。
“玥玥,来了。”刘芬对我招招手,“给你介绍一下,这位,是你的舅舅,。”
舅舅!
我愣住了。
那个霸占了外婆院子,让我妈念叨了一辈子的舅舅?
张建国看到我,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,搓着手。
“玥玥……外甥女……”
刘芬按了按手,示意我们都坐下。
“今天叫你们来,是要把当年的事,做个了结。”
她从包里,拿出了一份泛黄的文件。
“这是你外婆当年的遗嘱复印件。上面写得很清楚,老家的院子,留给你妈妈陈秀娥。你舅舅,只有居住权,没有所有权。”
她把文件推到张建国面前。
“但是,当年你妈妈心软,被你花言巧语一骗,就签了一份‘赠与协议’,把院子,白白送给了你。”
“这些年,你靠着那院子拆迁的钱,发家致富。而你姐姐,却过得那么辛苦。张建国,你午夜梦回,良心就不会痛吗?”
张建国的脸,一阵红一阵白。
“姐……那都过去那么多年了……”
“过不去。”刘芬打断他,“今天,要么,你把你当年从你姐姐那里,骗走的东西,加倍还回来。”
“要么,我们就法庭上见。”
她又拿出另一份文件。
“我找到了当年所有的知情人,也找到了证据,证明你当年,是如何胁迫、欺骗你姐姐签下那份协议的。官司打起来,你不仅要还钱,还要背上一个‘侵占罪’的名声。”
张建国,彻底慌了。
他看着刘芬,又看看我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“姐,玥玥,我……我错了。我说,我说还不行吗?”
刘芬看着我:“玥玥,你的意思呢?”
我看着眼前这个,血缘上是我的亲人,实际上却无比陌生的男人。
我心里,没有同情,也没有快意。
我只是想起了我妈。
她一辈子的懦弱和退让,换来了什么?
换来了弟弟的得寸进尺,换来了丈夫和儿子的轻视。
我不能,再走她的老路。
“舅舅,”我开口,声音很平静,“我不要你的钱。”
张建国愣住了。
刘芬也有些意外地看着我。
我继续说:“我只要你,帮我做一件事。”
第二天,我带着舅舅张建国,回了老家。
我事先没有通知我爸妈。
当我们敲开家门的时候,他们脸上的惊讶,无法用言语形容。
“建……建国?你怎么来了?”我妈看着她几十年没见的弟弟,结结巴巴地问。
我爸的脸色,也很难看。
张建国没理他们,而是直接,走到了客厅中央。
然后,“扑通”一声,跪下了。
他对着我妈,嚎啕大哭。
“姐!我对不起你啊!”
这一下,把我爸妈都给整蒙了。
接下来,就是一出精彩绝伦的“浪子回头”大戏。
张建国声泪俱下地,忏悔了自己当年,是如何猪油蒙了心,骗走了姐姐的房产。
又讲述了自己这些年,是如何的良心不安,夜不能寐。
最后,他从包里,拿出了一张银行卡。
“姐,这是当年那院子的拆迁款,还有这些年的利息,一共三百万。我现在,全都还给你!”
“我不是人,我占了你的便宜,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!”
“你不原谅我,我就不起来!”
我妈已经完全呆住了。
她看着那张银行卡,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弟弟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那是委屈,是激动,也是释然。
我爸的眼睛,也直了。
三百万!
那可是三百万啊!
他们一辈子,都没见过这么多钱。
而我,只是冷眼旁观。
我知道,这一切,都是演戏。
是刘芬阿姨和我,一起导演的一出戏。
目的,只有一个。
用他们最看重的“钱”,来击溃他们心中,那套根深蒂固的,可笑的逻辑。
我妈颤抖着,扶起了张建国。
姐弟俩,抱头痛哭,几十年的恩怨,仿佛在这一刻,都烟消云散了。
我爸,则死死地盯着那张银行卡。
等他们情绪都平复了,我才缓缓开口。
“妈。”
我叫了她一声。
她回过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我。
“现在,你拿回了外婆留给你的东西。这笔钱,是你自己的。”
“你打算,怎么用?”
我妈愣住了。
我爸却脱口而出:“当然是给你弟买房子,娶媳妇!”
我笑了。
“爸,这钱,是妈的。是外婆留给她的。跟我们陈家,没有一毛钱关系。”
我转向我妈,一字一句地问:
“妈,你辛苦了一辈子,为这个家,为我爸,为陈阳,付出了一切。你有没有,为自己想过一次?”
“现在,你有钱了。你可以去旅游,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,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。”
“或者,你也可以,继续把它,给你最疼爱的儿子。”
“让他拿着外婆留给你的钱,去买他的婚房,娶他的媳妇,然后,继续心安理得地,当一个废物。”
“妈,你自己选。”
我的话,像一把锥子,狠狠地扎进了我妈的心里。
她呆呆地看着我,又看看我爸,看看陈阳。
陈阳的眼睛里,全是贪婪的光。
我爸的脸上,写满了“理所当然”。
那一刻,她脸上的血色,一点一点地褪去。
她好像,终于看清了什么。
她握着那张银行卡,手,在不停地发抖。
过了很久,很久。
她抬起头,看着我,沙哑地开口:
“玥玥,妈……妈想去旅游。”
“妈这辈子,还没出过咱们这个县城呢。”
我爸和陈阳,当场就炸了。
他们指着我妈的鼻子,骂她“自私”,骂她“胳膊肘往外拐”,骂她“老糊涂了”。
我妈,第一次,没有退缩。
她只是紧紧地握着那张卡,一遍遍地重复着:“我想出去看看。”
那天,家里闹得天翻地覆。
而我,带着我的舅舅,悄然离开了。
临走前,我对呆若木鸡的陈阳说:
“看到了吗?属于你的,你要自己去挣。不属于你的,就算到了你手上,也总有一天,会飞走。”
“京城那套房子,是我的。以前是,现在是,将来也是。”
“那份协议,你想留着,就当个纪念吧。”
说完,我走了。
我没有再回头。
我知道,那个家,我已经不需要再回去了。
后来,我听刘芬姨妈说。
我妈,真的拿着那笔钱,报了一个旅游团,一个人,去了云南。
她给我发了很多照片。
照片上,她笑得很开心,是我从未见过的,轻松和灿烂。
我爸和陈阳,气得半死,却也无可奈何。
没有了经济来源,陈阳终于被我爸,赶出去找工作了。
至于他们以后会怎么样,我不想知道,也不关心。
我的生活,也翻开了新的篇章。
我用自己的积蓄,付了首付,在京城郊区,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公寓。
那套二环的房子,我把它租了出去。
每个月的租金,足够我支付新房的月供,还能有不少结余。
我依旧努力工作,但不再是拼命。
我学会了享受生活,爱自己。
刘芬姨妈,成了我最亲的亲人。
我们时常会一起喝茶,聊天。
她告诉我,人这一生,最重要是,是为自己而活。
是啊。
为自己而活。
这句我花了二十多年,才终于明白的道理。
有一天,我收到了一个包裹。
是林涛寄来的。
里面,是我曾经扔掉的那对银戒指。
还有一封信。
信上,他写了很多。
写他的后悔,他的不甘,他的反思。
他说,他回老家后,找了一份安稳的工作。
他终于明白,脚踏实地,才是人生的真谛。
他问我,我们,还有没有可能。
我看完信,把信和戒指,一起扔进了垃圾桶。
没有。
再也没有可能了。
有些人,有些事,错过了,就是一生。
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公司一个新来的实习生,一个很阳光开朗的男孩子。
“玥姐,晚上有空吗?新上映的电影,一起去看啊?”
我看着窗外,阳光正好。
我笑了。
“好啊。”
人生,还很长。
未来,依旧可期。
而我,终于,成为了自己人生的,唯一的主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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